第3章 军机议罪乾清殿,贪美查抄宁荣府(2/2)
雍正喝了一口参汤,沉吟着道:“弘昼…… 这事,你先一旁听听也好,事涉宗人府内务府,回头可以着你去办。弘历,你接着说说贤妃家的案子吧。” 弘历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,躬了躬身子,侃侃而谈:“是,儿臣在刑部已查得扎实,有人证物证,涉及贤妃母家的案子共二十二起;归纳是贪贿、卖官、霸财、害命四项。袭着宁国公的贾珍,在造办处任职期间,得了各地瓷、绢、玉、金作坊‘孝敬’的银钱当有五十万两,另有波斯国进贡的一尊红珊瑚下落不明,也要着落在他身上;其子贾蓉在御前任职,也有上下其手之举;荣国公贾赦和其子贾琏,在江南布政司任上贪贿有据可查的也有十万多两;贾赦霸占民财,因几把扇子就逼死良民石呆子,也是可查的;还有已经辞官的贾敬,在道观里也不安分,居然要插手济宁县令的人事;还有…… 工部员外郎贾政,就是贤妃之父,任学政期间,虽说是下人舞弊,但他对贿卖生员定额之事也难辞其咎……” 雍正见他小心,和声说道:“你不要瞻前顾后的,慢说是妃子的父亲,便是皇后的父亲,犯了这种罪也是按律来办。” 弘历道:“是,皇阿玛见得明白。” 便大了胆子接下去说:“其实,这几宗罪已经是查实无误的了,涉了律条,部里已经有折子上陈。只是还有部里难以彻查的,这才是大案……” 雍正鼓励道:“你讲。” 弘历道:“一桩是皇阿玛在雍正四年六月里,在后宫家宴时,曾说起要查访明裔重修明史,后来就没再提,那贾赦却在八月里书信给家下人去江南查访,这分明是邀宠媚上之举……”“什么邀宠媚上!” 雍正打断了他,“他小小一个江宁布政司,怎么知道朕在宫里的随口话语?若不是贤妃和母家勾结,泄漏了朕的话,就是买通了后宫太监探听朕的喜恶…… 卑污!!!”“皇阿玛见得是。” 皇上有了主意,弘历就更容易说了,“里通后宫,走漏宫闱消息,是大罪。而且,后来从八叔府里查出书信,可见这话还传到了八叔耳里……” 雍正阴毒蔑视地一笑,直听得弘昼、弘历汗流浃背。“他们其实是传话给老八,老八就借机传言,说朕寻访明朝后裔,是不尊祖宗遗训,要篡改先帝的功绩…… 可笑!圣祖修了明史,朕要重修完善,难道还不上尊祖训?其实还不是朕行了新政,挡了他们的财路,就变着法子要污蔑朕躬。”“皇阿玛训示的极是。” 弘历知道雍正就这个话题说起允禩来,常常会越说越怒、越扯越远、话不择口,干脆就着话音回道:“其实贪贿、卖官、霸占民财、害死人命,都还是其次,要紧的是贾家犯的罪还是和阿其那(允禩)有瓜葛。”“瓜葛?” 雍正冷冷一笑,“你就不要遮掩了,其实就是大逆罪,里通着后宫给阿其那谋逆,只不过六部里看着贤妃脸面,不敢这么去议罪罢了,嘿嘿…… 好啊,连朕的妃子,也要勾结阿其那谋夺朕的皇位,朕这皇帝当得好没脸面!” 弘昼在一旁,只听得汗流浃背,这一个月来他已经数次亲见雍正发脾气、发落官员,但这次尤为气愤。
又加上这宁荣贾家之事,他本人是尤其在意,越发担心雍正说出更难听、更刻薄的话来难以收场,一顾盼间揣度雍正的心思,已经想到如何吸引回皇帝的注意力以留余地,想了想就开口道:“皇阿玛,议罪论刑可以再定,只是弹劾贾家的折子已经有多封,只怕贾家已经听到了风声,要防着他们转移家产……” 雍正心下一凛,又是一喜,心想难得这糊涂荒唐的小儿子今日倒也有这等见识,便和悦颜色道:“嗯,弘昼所奏极是,既然如此,就着落在你身上。朕给你旨意,你这就带着宗人府的人,去查看贾家家产…… 回头再说议罪的事。”
弘昼大喜,他原本算计的就是要这差事,没想到竟然如此心想事成。须知此时年间,抄家查看家产,在众人眼中是个肥差,凡被查抄者之财产妻女,查抄官员但凡看得上的,都有机会中饱私囊。雍正也知下面这等弊端,既然让自己去查抄,等于又是赏了自己。于是忙叩了首出得殿外,想想这个事情要归宗人府来管,便直奔宗人府院堂,唤来侍卫,调动兵丁,会同司职都尉,一边吩咐校官去城南把宁荣街先给围了个水泄不通,他自己在宗人府里悠然地喝了会儿茶,待上书房掌事太监夏守忠送来了润色过后的雍正口谕,和夏守忠等人说笑一回,才携着人丁,掌着王府轿辇执事等前往宁国府宣旨。
宁荣街在京城之南靠近老庄子水源处的一处城镇,是个说京城亦京城、说郊邻亦郊邻的特殊所在。因为昔日宁国公、荣国公府邸在此,聚集的村民也多了,才得了个宁荣街的称号。只是此时,宁荣街上已丝毫无往日街市之繁华、人烟之阜盛;十步一岗,五步一哨,寒铁银枪,兵丁肃立,宁、荣两府里已经隐隐传来嚎啕哭声。也有那一等闲散村愚人众远远围观,其中不乏耻笑富贵人家破落、乐见官宦之家败家之丑态的人,弘昼自然也不搭理,只带着太监兵丁沿着那敕造宁国府的红漆牌匾,就进了宁国公府大门,停了八抬黄伞绫罗轿辇,太监打起帘笼,他才走出来查看。
大门里此时愁云密布,贾府上下早已听闻了消息。宁荣两府之主世袭荣国公贾赦、贤妃之父贾政、贾府族长世袭宁国公贾珍,率着贾琏、贾蓉、贾蔷、贾芸、贾芹、贾宝玉、贾菌、贾环等有无职份之男丁已经乌压压地跪倒了一片。几个未及冠的身旁还一并跪着嬷嬷。年长的面如死灰,年幼的已经哭得失色无神。见弘昼王驾进来,才一并轰然叩下头去。贾赦年已过花甲,此时论官职为众人之首,开口跪泣道:“罪臣贾赦、贾政、贾珍、贾蓉、贾琏…… 恭迎王爷。” 弘昼此刻已知几分朝廷礼仪,便面无表情地说道:“有旨意。” 众人又是一阵乱哄哄地叩首,呜咽三呼万岁。
弘昼沉下脸色,从袖中取出黄缎子旨意,冷冰冰念道:“世袭一等威烈将军宁国公贾珍,世袭一等奋武将军荣国公贾赦等;行止乖张,贪婪无耻,刻剥百姓,残害良民,为律法难容,又不奉国法;其族中党众,更勾结阿其那余党,贿结后宫,以非人臣之言行扰乱朝纲,有伤圣祖之明,有逆朕之令,人神共愤;朕承祖宗家法、先帝遗训,不以一己私念为意,不以裙带恩亲为羁,必当以国法重惩。今免去世袭之爵,褫夺贤妃贾元春封号!着和亲王弘昼,携宗人府、理藩院、步军统领衙门,查看宁国公府、荣国公府家产…… 人口…… 凡族中丁口,见旨先行收押,待查明家产,厘清余党,一并议罪,钦此!” 宣毕,收起黄绫文旨。古时传谕这种皇帝谕旨,本是可以略加润色的,弘昼不动声色地加了 “人口” 二字,这也是常有的事,他自是有自己的打算。下跪的众人此时正是天崩地陷之时,又岂敢有疑。倒是身后的太监夏守忠听了,眉间一挑,微微一笑又低头看地。
那贾赦、贾政等众人,早已泣不成声,却也只得按制,再叩首道:“罪臣领旨,就请王爷发落。” 雍正一朝抄家是常事,一众兵丁早已习惯,弘昼一抬手示意,顿时,众兵丁如饿虎扑食一般分成数队,冲入宁荣两府的内院。便砸门破户,翻箱倒柜,顿时鸡飞狗跳,内府院墙立刻传来嚎啕之声。
这弘昼想了想,倒是迎上两步,作势要搀起贾政等人,开口抚慰道:“政老,赦老,小王也是皇命在身,你等也不用如此凄惶,皇上必然还有恩旨的。” 贾府众人此刻都是脸色惨变,无语无言,整个院子静悄悄的,没半点声音,万没想到雍正皇帝此次雷霆大怒,竟然定下这般严厉的基调。若依旨意中的意思,行止乖张、贪婪无耻、刻薄百姓、残害良民,只怕几个首犯最低也要定个绞刑,族人贬为苦役只怕也在所难免;若是再谈到勾结阿其那余党、贿结后宫、以非人臣之言行扰乱朝纲,按照大清律条和雍正的性格,首犯怕是要凌迟,从犯斩首,几乎没什么指望了。过了半刻,那贾赦、贾琏、贾蓉仍是瘫软在地,浑身颤抖。只有那贾珍回过一点神来,倒地大哭嚎啕:“皇上!” 想到此时哭嚎皇帝也听不到,跪行几步到了弘昼面前:“求王爷开恩啊!臣等此时已经知罪了!求王爷为臣等求一线生机!” 弘昼心下自有计较,贾府之人如何定罪,本来与他并无多大关系。